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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漢子工作室 / 原型泥塑. 精密脫蠟鑄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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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1月28日 星期日

原住民藝術創作的神韻與原生養分

原住民藝術創作的神韻與原生養分 ─ 從伊將‧卡達得伴雕塑創作讀起
2010/10/08  /  國美館研究專員  / 黃鈺琴

20世紀初,非洲傳統藝術開始受到西方注意,引起藝術界驚艷的風潮,來自於非洲原住民生活上的各種儀式禮具、祖先雕像、生活器具或是祭典面具等,他們的』「原始活力、粗況豪邁、線條儉約」等特質,大大感動了西方藝術家,甚至改變了藝術創作的發展。

當時,畢卡索、布拉克、布赫東〈Breton〉與高更…等人不僅展開收藏,且為非洲黑人藝術深深吸引,其中畢卡索更是藉此原始藝術找尋創作的泉源。在西方藝術史上,一直有不乏受原始或非西方藝術影響的藝術家。從上個世紀下半頁,原住民藝術或是部落的傳統藝術逐漸在西方藝術類機構展示和典藏,也可見20世紀藝術中,來自「部落」和「現代」所產生的親密關係,仍舊吸引著眾人目光。

無論是中非藝術,或是世界上許多原住民藝術,他們的生活器具輾轉成為博物館的美學物件之後,從上個世紀開始,巴黎的前衛藝術收藏家或是歐洲的學者,莫不為其傳說中的神話所吸引,在神話包裝下的異國傳統文化價值,慢慢轉換為人類學的課題同時,其視覺上的造型與風格特色也才慢慢被研究出來。神話中所承載的,可能是它讓族群世世代代「信以為真」的故事、光輝史篇、也可能是當年先民對大自然與敵人間進行頑強的鬥爭紀錄,敘述著先人流傳下來有益的生活智慧,最後成為啟發著後繼者持續探索真理的依據…。神話對各種超自然力量充滿著想像性力,其擬人化或是誇張性的手法都不僅給寓言創作或後世文學產生莫大影響很,在啟發人們的藝術想像力方面,有如希臘羅馬神話故事對整個西洋藝術文化發展,歷史可作明證。

簡單地說,原住民藝術家創作的神韻與原生養分,大多數來自它的「神話傳說」題材所衍化出來的精隨,少部分則來自於異文化衝擊下,在文化認同的自我提煉,至於語言工具或是手法,那得看創作者各自的能耐與修練,或是借助傳統的技巧,要不就是向主流社會妥協、挪用。

現年40歲的伊將‧卡達得伴〈I-Jianq ‧Kadadepan,漢名孫克勇〉雖未曾受過學院的雕塑教育的訓練,甚至也未受過完整的美學專業訓練的專科教育,他以自學的方式摸索傳統的翻模鑄銅的雕塑創作表現,進行創作或是接受訂單維生,在創作慾望旺盛的年紀裡,嘗試參與過全省美展競賽,分別在2002年與2003年,以作品「蘭嶼風情」和「山水子民」獲得入選展出,成績其實並未很突出,卻在 2008年獲得行政院原住民委員會第一屆原住民工藝師與桃園縣文化局在地藝術家工藝師的認證資格。而這工藝師的榮耀上,「原住民工藝的發展是否有可能被納入當代藝術的美學表現與可能?」在許多原住民藝術產業的相關議題上,又是另一個值得深究的普遍性問題。

說現實一些,對於這些原住民藝術家而言,他們如何在生活上進行工藝師的藝術行業行銷自己的作品,而又不傷及原創性的創作行為與品味之間,產生平衡,更是耐人尋味的議題。

班雅明的「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用Aura的消失來定義「機械複製」年代使得傳統藝術質變的情形,他的Aura「神韻」被用來指稱原作的獨一無二,以及與傳統、儀式連繫而產生的神祕價值,特以「聖光特性」 (auratisch)、「不可親近性」 (Unnahbarkeit)、以及「真實性」 (Echtheit)來描述傳統定義下的原作價值 。而機械複製與手工複製最大的差別在於前者依賴機械工具技術、後者依賴的是原創精神概念,伊將‧卡達得伴所使用的技巧接近傳統藝術裡的雕塑,原作的原創性追求理所當然是他的第一要務。雖然他迫切希望在原住民工藝師的身分跳脫成為一純粹性的藝術創作者,但顯然有其面對的挑戰與生活上的冒險,特別在這個「機械複製」大量生產的年代裡,即便可以手工限量複製的雕塑創作,建立作品特色,抓住觀者的美學品味,不僅需要按奈得住寂寞,以大量的時間、精力的投入,更重要的是,藉著凝定的傳說故事傳移於造形表現,如何在傳統文化的反芻與內化成為視覺造型表現時,作品形式上整體或局部刻劃的平衡拿捏,做為原創性表達,才是他現階段的關心。

本文藉伊將創作的例子,希望在「原住民工藝的發展被納入當代藝術的美學表現與可能」的議題上,更廣泛地引介當代原住民藝術的另一種創作型態。「原住民當代藝術創作多依存著工藝美學或傳統美學的手工美感,以及根源於文化母體的集體知識、文化記憶與生活之間的緊密關係,繼續成為藝術創作者的激活動力與支持」。「大多數現代原住民藝術風格的作品,反映出相當程度的傳統意象、符徵與概念,也就是近似於民族圖像表徵(iconographic)的傳統代表性質、風格美感。而原住民工藝表現出各族群、家系及社區的條件與特色,保有手工、自然、人文感性、多樣化等特質,這種特質也繼續承襲,且滋養著當代原住民的藝術創作 」。掌握了原創意義、轉化傳統文化美感為創作內涵、運用熟悉的創作媒財,型塑風格的創作者,自然能在眾聲喧嘩的藝術世界裡脫穎而出,伊將也在這個大的文化氛圍裡,向外學習,學習原住民傳統工藝藝術裡所沒有的翻模鑄銅技術,拓展了他的創作表現「識閾」,而筆者看到伊將潛在的神韻靈光。

伊將原名為「伊將‧卡達得伴」〈I-Jianq ‧Kadadepan,漢名邱克勇〉,1971年生於台東知本,為卡地布部落的卑南族人。就像大多數早期的原住民一樣,終日與大自然為伍,族人的純樸特質在他身上深深地烙下,特別是其祖母在其兒時的教誨,讓他具備勤奮踏實與謙卑難得的個性。畢業於五年制的高雄東方工專美術工藝科西畫組,退伍後,先在網路公司從事平面設計工作五年,其後因緣際會認識從事銅雕鑄造經驗豐富的黃森義,一見如故,隨後便移居在桃園縣觀音鄉一處僻靜的鄉間成立「銅漢子工作室」,從事雕塑,兩人藝師亦友地走過這十幾年來的合作經驗,這讓他在泥塑翻模脫蠟製模灌漿等作品完成的過程上有了更紮實的基礎,也讓他在所有原住民藝術家中走出一條截然不同的創作之路,這亦可見藝術家在從事創作時,「向同儕學習」有時候反而比向歷史上的「大家」學習來得重要。

伊將作品《勇士的落寞》、《蘭嶼風情》、《山水子民》先後在南瀛美展、全省美展獲得入選外,作品 《射馬干人鹿之戀》曾獲得台北市政府原民會辦理的「原藝之美」原住民手工藝競賽暨特展活動第一名,作品《春風吹 - 百合花香》則榮獲台北市政府花漾原動力競賽佳作,去〈2009〉年12月中,巴黎大獎 徵選展出作品,也多以原住民之人、事、物及神話故事為題材的銅雕創作,包括《射馬干─人鹿之戀》、《春風吹 - 百合花香》、《夕陽紅》等,作品不僅技巧純熟,內容題材多為不同族群的神話傳說及其自幼生活周遭環境所見,質樸中不失浪漫的原住民風情與其傳統文化況味,堅實的技法結合原住民文化背景內涵的表現,令人印象深刻。多數作品來自於其文化背景下口耳相傳的故事,描寫傳統文化裡世俗與禮法之間的分際、族人與時代情感或人神之間的跨越,敘述的是其間的矛盾、對立與不安的情節,張揚的卻是自我認同下最引以為傲、來自於傳說故事中的文化內涵和生活美感。在將題材內容轉化為其創作本身的一種符號圖騰的同時,伊將多次嘗試性地跨越、拓展作品題材,例如對至親的體諒以及對朋友的關愛、對族群文化的珍惜…之類的題材,認為作為現代的原住民藝術工作者不必受限於自己的身分、不必侷限現有大家能認知的圖騰符號表現,更無須有意地進行圖騰和符號的刻畫或舖陳,努力地向外汲取養分,最終還是會成就自己的風格與面貌。

《射馬干─人鹿之戀》內容來自於原住民神話傳說中人獸心靈交流間的無奈與悲劇性情節,同時也呈現出傳說故事裡主人翁們交織著對熾熱愛情的執著,顯現原住民在大自然之間無限的生活想像和對真愛不易得的表述。故事悽美纏綿,引人入勝,故事的高潮宛如舞臺劇的故事情節,不斷為後人傳頌,伊將將故事最經典的一幕作為題材,喚起人們共有的心裡感情、也渡化了現實人生中的希求「不可得的彼岸」,具足動感的軀幹姿態渲染了悲劇氣氛,視覺張力十足。

整體決定著部份的性質和意義,對於完形心理學者而言,他們所堅持心理的整體觀,認為每一種心理現象都是一個完形,或都是一個被分離的整體。在他們看來,部份相加不等於整體,整體不等於部份之總和 。藝術史中,羅丹雕塑了一批無頭、少臂、斷腿的人體軀幹,如《運動軀體》、《飛翔的人體》、《行走的人》等,反而以「不完整」來表現美的力度、生命的張力以及想像力。伊將在《射馬干-人鹿之戀》以局部軀幹呈現故事最經典處,使得作品更具可看性,而其它作品《勇士的落寞》、《女巫的美麗與哀愁》、《台灣之美》、《思念》、《小鬼湖之戀》、《祈福》等,亦復如此。

《春風吹百合花香》亦是獲得巴黎大獎在福華沙龍展出作品之一,同時也是2009臺北市政府原住民事務委員會所舉辦的「花漾‧原動力」原住民文化產業創意系列活動-原住民時尚工藝及生活用品組的佳作。要表現的內容是「佩帶百合花飾的魯凱族女人,象徵純潔、堅貞和美善,賦予男子不可動搖的勇氣、責任感以及合作精神,同時展現了族群文化藝術美感」。本件作品可以說是「真實的投影」─作品主角據說是一位婀娜多姿的博物館從業人員,清秀佳人不僅在頭上插上兩朵象徵清新脫俗的百合花、佳人雙手倚靠處以下也綴以數朵百合的淺浮雕,仿若女主角週邊都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衣飾袖邊與裙擺點飾著百步蛇與陶甕圖樣之外,胸前的琉璃珠串明示著春風少女待嫁女兒心〈也意味著琉璃珠是神鹿的化身?〉,整體作品不僅呈現族群「美的典範」,也寫出創作者對對象的仔細觀察、細膩描寫的純熟技術以及創作者單身的心情,作者似乎也渴望著心中美與愛的女神的出現。

此外,作品《小鬼湖之戀》、《女巫的美麗與哀愁》、《祈福》等均可算是直接與傳說有關的題材,《思念》則取材於過去的歷史故事,《小米豐收》算是祖先的告誡,《夕陽紅》則為比較接近日常生活所見,《愛情來了》則是藝術家在生活上嘗試性的表達。對伊將來說,他比較少直接用原住民特有的圖騰符號直接或反覆使用在創作上,以傳達文化認同的表達,更感興趣的事反而是以自成一格的原住民傳說故事本身作為圖騰描寫,填充個人對其文化價值的直覺感受,兼帶自創性的原住民造型符號,表達主流文化世界外神話傳說中「異國情調」的原始美感,這是他的創作最異於其他原住民創作者之處。

神話賦予希臘羅馬藝術家們靈感,千百年以來,畫家、雕塑家和其他藝術家在茂密的神話叢林里探索、開拓,創作之道各有千秋。藝術家不斷變化的品味並未疏離了神話與常人之間的關係,反而在社會階層的新面向與人性慾望的糾葛上,有著不一樣的解讀手法。神話故事代表文化傳承的延續性與人類生活的智慧結晶,在時代推移前進之際,它可能意味著部落文化的表現值得流傳在族人的記憶,同時也可能再在文化創意發想下,轉換形式成為歌謠、視覺藝術創作、時尚設計…等根源。伊將這幾年作品擅用傳說故事或母體文化作為題材,意圖描寫原初人性與世俗的衝突、矛盾或是阻礙,至於未來是否有更多突破,值得觀察後續。

歷史上無論是大師前輩如何挪用非洲藝術,或是東方藝術家如何向西方學習,彼此之間,產生「文化獵奇與窺視慾望」的嫌疑,自從殖民與被殖民的關係和嚴肅的歷史背景發生以來,其陰影一直都難以揮去,但在拓展族群生存延續藝術創作的命題下,將原住民藝術納入成為當代創作實踐的一環,著實挑戰了以主流社會為中心的概念,在不落入異國情調式的詮釋下,涉及了如何以相對的觀點看待「他者」的文化,傳說故事的理解,正是我們可以嘗試的方向。欣賞伊將的創作,透過部落故事的傳說及其文化傳頌的理解,並不難理解他創作中屬於台灣這塊土地上最原始的文化與生活記憶,領略質樸中不失浪漫的原住民文化,更能讓觀者了解其豐富的想像、創作能力,以及他作品逐漸展露的神韻靈光。©版權所有.翻印必就